烬空山

天气

  先生:


今日天气犹佳,这是没有您一同的第三十场日落。

可能,以后也没有。

很意外的是,这三十天都是好天气。贴切一些,每一天都像是有您在身边一样。

将这封信反复拆开又封好,霞光早已退去。月亮光洁温润,但是在很远的地方,很轻的亮着。您知道吗?那样清朗的月亮曾经也好近好近,驻足在玻窗前,什么也不说,小小的一盏酒便砰地一声漾出银光来。唉,可惜现在确实如您所见,它旅居在好远的夜空中了。地上那么多的人,那么多灯,人们都空洞地赞叹着月亮的倩影然后转身离去。我诚然谅解它难以在那么多灰暗与璀璨间再找到我的亮起的窗,月亮就那样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着,没再看我。


读至此处,您一定在如往常一般。想到我的常常具有的过分敏感,发出一声不解喟叹,也许还会索性将信纸合上不想往下看。不过,我真是很幸运,您对我总是这样的耐心。纵使这样,还会稍憩一会儿后耐心地落笔回复。真是奇怪,您才是出了名的坏脾气才对,却对于我这般的耐得烦。一想到有这样一位知礼的先生读我的拙作,我实是不知道用什么精彩的词汇来记录感激。就如同是看见晚霞从云际“呼”地一声流淌下来时,我只能张大嘴巴,喊出“哇”一系列空洞的感叹词来表达对上天对感激。

不过这样说来,我应该是您很少见到的“聒噪分子”一类。看到好天气,总会叫叫嚷嚷地冲出去。总想要拉着这个那个,开始讲述今天的云,甚至颇为笨拙的发表一些看上去有些故作深情的感言。请见谅,我拥有这般患得患失,敏感多疑的坏脾气,不过只是想留住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好天气。

先生,您一定没有留意昨天的晚霞。也许那个时候,在忙吧。毕竟,每当我居心叵测地假装偶遇走到你身边,故意大呼小叫地感叹起天气,你却总是在忙于手里的事情。

其实,最近的话。您即使不怎么忙,也没有想起过我。所以我宁愿相信那时您非常非常的忙碌,依旧迫切地想向你分享一切美好生命。

但凡愿意抬起头看一看,便能够看见一整天的晴朗绚烂地结束。每一天的晚霞都独特鲜活,昨天的像是从云朵里迸出来。就好比我每一次远远地看着您时,明明躲得好远。一整颗心却砰地一声,溢出漫天的气泡与光闪,将全世界都染上一种怯生生的颜色。唉,我老是改不掉这样的坏习惯,每次一看见好天气,就会忍不住的想念起你,然后对着流走的天空,幻想着有你在身边的生活。


我想起那个时候,好像也是这样一片天空。嗯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吧。很遗憾没有照片留存作证,但是偏偏能感受到,那样的黄昏里,心事不争气地溜出躯壳,散作整个天空的红。应当是夏天吧,我们在河岸,能见得着大丛大丛芦苇的地方,找了一家小小的酒吧。屋顶是棕榈还是茅草制造的已经忘掉了,但灯光下但木质小屋,圆凳,横木,还有墙上挂着的民谣吉他,我全都记得!因为空气里很淡的香薰,也是木质调的。夏夜的河岸边,客人很多,即使是这样狭窄的一个小酒馆,也没有过多的余座。我们都很开心,那天有乐队的表演,敲非洲鼓的是一个外籍人。曲目都说不上名字,歌词也没有刻意听过,也许是一些爵士。

可千万不要埋怨我,将旧事重新说起,却又什么都只记得依稀,毕竟那些事物都不关乎你。当时,我们刚刚落座,在能看着河的横木前。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一段交谈。大约是天气很好吧,你说:“今天的晚霞真的很美。”我捧着那杯迈泰,指尖却在发烫,只好回答:“是这样吧。”水鸟轻轻地飞过,蜻蜓留下影子,我们都笑了。您根本就不像是他们说的坏脾气嘛。

现在想起来一定很难为情,也许只有在那天, 我们才能一句话不说地,看着一整片源自天空的盛大光影渐渐落幕。夜色带着微醺,缓缓地蔓延在头顶。小酒馆有一块旧式荧幕,开始放映《卡萨布兰卡》,是黑白的影片。我们同时移回目光,望向那边,乐队走了,灯光亮起。你问我:“你也会弹吉他吗?”便起身走向那片萤火虫一般的灯光丛林。远远地看着你的影子,被复古灯泡拖的好长,渐渐地融进远方的棕灰。那时你在跟老板说些什么呢?我只能通过记忆里模糊的影子,小心翼翼地揣测你的笑容,到底是开心还是礼貌。

先生,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那天的歌曲了?我实在是不好意思问出这样一个问题。

抱歉,我实在是想念那天的天气。那样一个充满蛙声与虫鸣的夏夜。你弹奏着我们都喜欢的老歌曲,我在木桌上轻轻地叩打着节奏。慢慢地唱着,笑着。天气都还是很热,那一台风扇在很远地地方转着,到这里来时只剩下热热的晚风。我们俩一定很吵,不然那些荧幕旁的人们怎么会投来很奇异的目光。不过,以往特别爱面子的我,却继续唱着。唱的什么呢,声音被虫鸣盖住了,那种炽热的目光与笑容,尚且随着酒精的弥散,留存在耳根。喝醉酒的样子应该不会太难看吧,好像唱着唱着我们聊了好多,但却一点也不记得关于未来,你说了什么。是不是那个时候,我正在思索着过去,叹惋着这样那样的失去,说不定还趴在桌上哇哇大哭起来。可是,您怎么连一句劝慰都话都不说呢?唉,一定是不记得了。

您还在读着这封信吗?如果真的一句安慰人的话都没说,也请不要告诉我了。被我看了,必然会气鼓鼓地将您的来信撕成两半,再揉成一团丢进垃圾堆里。所以说,请您继续这样好脾气地看下去。

潮气将酒醺大多赶去,我听见rick说:“卡萨布兰卡有那么多酒馆,可她偏偏走进了我的。(Of all the gin joints in all the towns in all the world, she walks into mine)。”请原谅我,但是那一刻,先生,我一定是想着未来的每分每秒都和您在一起的。我知道那时,您也许在看着夜空,或者是荧幕,或者很可贵地在看着我。就在那深夜的游人当中,那单调却温柔的灯光下,我是多么想告诉你,我们的相遇,在星辰崩塌的时候就已注定。人们都说着,几百亿年后一切都会重演,那么,我是不是已经徘徊了太久,像这样犹豫着如何开口。是不是,多年以前,每一个晴朗的日子里,我都会思念着你。像这样拿起笔,絮絮叨叨地写着。写着蓄谋了几百亿年的相遇。

我明明很好面子,在公众场合胆怯又矜持,却是那样开心地乘着最后的酒劲靠在您的肩膀上,滔滔不绝地憧憬着有你的未来。期待着和你一起去到海边,期待着与你看下一场流星雨,期待着和你分享未来的一切开心与不开心。我拼命地隐藏起那样被人诟病的脾气,巴不得将整个纯净的灵魂都赠予你。可是,那天晚上,夜空没有星星。于是,你没有注意到歌声中,我抬头看您时的眼睛。

这三十天以来,天气总是那样的美好。晴空每升起一大团云朵,我都会想着,长出一大双白色羽毛翅膀,躲到云里面,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你,就远远的躲在云里,看着你走在阳光斑斓的人行道上,路过一片云朵。

本来不应这样的。

可是那天天明时,我满怀期待地拉着你,趁着太阳还未升起,对你谈起将褪去的盛夏。你很耐心地听完我的话语,开玩笑一般,说起rick的台词:“我们永远拥有巴黎。(We'll always have Paris)”

然后陪我慢慢地等着,等到太阳完完整整地升起,等到下一个新晴。我们回到车站,路上,我们如同是刚刚相遇一般,一句一句地聊起今天的好天气。列车驶进站台,也没有郑重的告别,你登上那趟我并未知晓目的地的列车,头也不回地,去向远方。

就像是,尚未遇见时那样。

信写至此,邮编地址未知,实是无法寄出,请您见谅。

暂留己处。若有幸再会,必当面奉上,以作纪念。



山间


与您相别的第三十天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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